【今日朝阳网】古村是一壶酒(李柏民)

摘要:村庄是有颜色的,也是有味道的。不是么?怀想旅途中那些不期而遇的村庄,如果你愿意走心来细细品咂的话,莫不如此。诚如我在这个春天造访的一处所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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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村是一壶酒

文/李柏民  编辑/雅贤

  村庄是有颜色的,也是有味道的。不是么?怀想旅途中那些不期而遇的村庄,如果你愿意走心来细细品咂的话,莫不如此。诚如我在这个春天造访的一处所在。

  循一条狭长的土沟向深处扎。土沟曲里拐弯,路也随之左拧右拧,砂石、河滩、草地都可作路,不时被漫过的溪流截成几段,甚而没了路的模样。驻脚蹲下身来,瓦清瓦凉的水底,铺就碎石苔藓,细小的游鱼倏忽而逝。上游不远处,有花衣绿裤的小姑娘,四五岁模样,正手把圆瓶嘻嘻哈哈地捉鱼,身边慈眉笑眼陪伴的,想来是孩子的妈妈和奶奶了。几处邻水的洼地侍弄成菜畦,水灵灵、直挺挺的葱叶绿的馋人,真想立马走上去掐上一把,连冲洗都免了,直接入口鼓腮大嚼,那味道……

  同样青翠可人的,是前呼后拥的灌木丛林。小叶杨的枝干泛着白刺拉的青光,就那么任性地向天际伸展着,树冠汇成浅浅的绿色波浪,透着淡雅的鹅黄。阳光在浪尖跳跃着,漏下漫地金花银花。我把这绿叫作少年绿。弓腰塌背的是些弯榆,枝桠横生错节,无规无距,难得的是对地势不挑剔,崖畔、石隙都能安身。严冬滞留的枯叶厚厚地铺满林间,与土地古铜的底色混杂着,什么时候挤出一丛丛枝条来,落满盈盈嫩芽当花戴。常青的是山上的油松,像给长岭系上宽宽的腰带,几树梨花被绿众星捧月般簇拥着,替丘陵新添了几分俏丽。“啾,啾—”“咕、咕—”“嘎、嘎—”像似野鸡、斑鸠还有长尾巴帘儿的鸣声,或清脆或沙哑,就在左近吧,待你瞪大两眼欲辨识一番,声音竟远去,片刻有大鸟在头顶扑棱棱掠过……这个时候,这个地方,人乐意一直被飞禽戏耍下去。

  如此走走停停,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,一道胳膊肘弯拐过,眼前的沟壑葱郁的植被忽然断档,溪流再不见一缕,干枯的河床空空荡荡,突兀的巨石横七竖八地布着阵,紧贴山脚的沙石路一览无余。人疑是转瞬间从景色旖旎的江南,穿越到大漠孤烟的塞北,荒芜、寂寥的气息一股脑涌来,让人生成莫大的心理落差,新奇中夹了几分神秘:前方该是怎样的一处村庄呢?

  村庄隐匿于深山里。南山生得高拔,以半腰为分水岭,岭上的披挂尚算苍翠。人搭了眼罩去望,辨出多是一脊一洼的松树,并不连绵。岭下左藏右掖地开垦了梯田,裙摆似肥肥瘦瘦地甩到村头,被两棵壮硕的梨树齐齐扯住。东山西山是一对家败落魄的兄弟啊,蜷缩着岩层裸露的腰身,植被稀疏,很是戗头灰脸。人由后身进村,并没有挣脱一条山沟啊,这里不过是沟的尽头罢了。群山做屏,阻隔了外面世界的纷纷扰扰。

  民居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山脚下,多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北方农村最普遍的那种老式平房,青石垒出半人高厚实的房基,也有的人家一石到顶,在山墙的四角和门窗口砌了砖垛,土坯码起的墙围挂了泥面,平展,挡风。走近了仰观,梁柱上铺了厚厚的房笆,成束的秸杆从檐下探出个坡状,断面糟烂黑漆,早失去了往昔的色泽。一副副木制的板门、窗棂斑驳粗糙,架框有些许翘棱走形。这样的建筑因陋就简,原汁原味。时下,在方兴未艾的新农村建设中已然很难见到。

  石头是村庄的图腾吗?似乎每一个角落都有着石头的影子。那么多褐色的青色的、椭圆的长方的……颜色形状不一的石头没有经过任何打磨,也就谈不上见棱见角了,素面朝天,自自然然簇拥成农舍四壁、菜园宅子的护墙、穿巷进户的台阶、井筒的帮沿、大田的坝梗、河床的围堰,铺天盖地,本色自然。据说山里的石头都是烧制石灰的上好原料,加之早些年周边森林茂密,家家以烧窑为生,靠山吃山,久而久之青山不再,水土流失,觉醒之后的人们终结开山毁林,开始注重生态环境的保护利用,小村古朴的风貌有幸得以保存延续。

  有村民劳作归来,毛驴拖着的磙子与凹凸的路石咣咣当当碰撞着,奏响着大山里的天籁之音,单调却生动着。街上一群鸡公鸡母见怪不怪地腾挪几下脚,闲适地低头啄食不误。一户人家的院外,一架碾盘碾砣弃置在浮土废石上,在风尘里一点点寂寞地老去。向南不多远,走上一段漫坡,先是一处五间房屋的废墟,后山墙依旧完整,挡严了一处碾道。从另侧高高的石墙断壁推断,碾道最先该是有棚的,渐渐的不再使用,少了人气烘托,到底垮落了。青石碾盘上,碾砣碾轴碾架一应俱全,只是盘砣錾刻的纹络影儿也不剩。我试推碾棍,碾砣转动自如。光从两架石碾推断,这里曾经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村啊!寻常日子里,东家牵了驴去磨谷,西家端了簸箕来压面,碾磙“吱扭—吱扭—”打着旋,笤帚轻掸,粮食的芳香馥郁着一个村庄。要是到了秋后或是逢了年节,两盘碾子从早到晚人不断溜,这拨收场,那拨亮相,老邻旧居的大声白嚷拉着话,家长里短,沟里山外。一旁的小丫蛋儿小小子叽叽嘎嘎地疯闹。只要碾子一天天转着,人的心里就透亮,日子就有奔头。此刻的碾道,分明还氤氲着五谷的味道,回响着“嘚,嘚”的驴蹄声。

  东山脚下,一户六旬开外的苗姓村民家里,草料棚,牲畜圈,养着两大一小长耳朵毛驴。院门一侧拴着只小黄狗,两只小眼睛黑葡萄似的,见有生人进来便“汪、汪”撒着欢地咬。土房山墙脊泥巴裂开了缝隙,房顶压了一层石棉瓦,檐下挂着锄头、耙子等农具。屋里拾掇的利整,缝纫机、挂钟这些老物件还在沿用着。擦得一尘不染的老式箱柜上,立着一排墙镜,两侧条镜草书毛体黑字对联,其中一副是: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。”镜框颜色有些晦暗,边缘夹着两排孙男弟女照片。女主人介绍,儿女都在沟外大的地方打工生活,只在年节带了孙子孙女们回来,平时偌大家里就剩老两口,村里其他人家也大抵如此,最兴旺时,村里有三十五户人家三百四五十口,现在就剩下十多户二三十口,而且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。主人说的平和,倒看不出心绪有几多惆怅。传统意义上的家园正在遭遇现代文明的诱惑和挑战,即便眼下有一批如苗氏老人们坚如磐石的虔诚守望,又有谁敢保证不会有一天,承载我们精神和灵魂的栖息地将无处寻觅呢?!

  主人家的窗台上,并排摆放着四盆花。肥枝厚叶的,横生一朵硕大的紫色三瓣花;绿叶满满涨涨的,表面点缀无数颗小星星般的粉艳碎花;根茎稀疏单细的,偏偏挂上一朵饱满的红月季。最醒目的是其中一盆,茎高高的,顶双向分开两朵橙色花,晶莹的如透明的玻璃纸般,花型是一双正在演奏的喇叭,背对背鼓吹着谁的悠扬婉转,叫人欢喜不已。一袭缤纷,满心花香。悲悯农人辛劳,不避酷暑躬耕田亩,任凭风雨孜孜稼穑,终生勤勉。艳羡农人好福气,朝夕与土地相依,散淡超脱,远离名利,三间土房遮庇老幼,一铺土炕放松身心,踏实沉静,即使休憩也自是吸纳着纯粹自然的味道入梦,爽心爽目。那味道从一面黄土、一块卵石、一棵庄稼、一坨榆树的肺腑里收藏着,一忽水似地漾出,无声无息。这是旷远的阳光抚摸的味道,是岁月的长河涤荡的味道。这味道微醺着,升华着,从来不会走远。

  我曾私下拿南北方的乡村作比,以为江南的村庄过于精致也过于秀丽了。同是农舍炊烟、田禾草木、飞禽走狗……却多了水墨沁染的痕迹,像一幅正洇润的画,让人不敢实实在在去触碰,色彩自然不错,味道倒有些杂陈了。不像北方,像我生活的辽西,重重丘陵中,村庄粗犷、浑朴,毫无矫揉造作。在这里,你尽可以如进家门一样随意,油然而生久违的亲切。恰似我此刻置身的村庄,如果一定要为它写意的话,我更愿意把它幻像成一壶酒,壶身最好不过是由黄土烧制的陶瓷,表面麻麻嘟嘟,釉子显青石般底色,这样的器皿自然不中看,甚而有些丑陋,但最适宜装本地的杂粮烧酒,美在和谐,相得益彰,储存愈久,味愈醇厚浓烈。

  村头有棵参天巨柳,与村庄同龄,三百年来阅尽世事沧桑,见证着古村生生不息的演变,虽躯干枯朽,龙钟毕现,却执著酝酿新枝嫩叶,被村人奉为神树。它是村庄的活化石啊!出去的人走他乡行万里,总能寻找到自己的根。借了神树的仙味,循着来时的路翩然离去,前方不远处,绿树婆娑,小溪淙淙,鸟儿起劲鼓噪着。一个静默的村庄丢在身后,藏严了,就像之前我遇到的那些村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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