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棵庄稼连四季

文化信使/周艳丽 编辑/雅贤

　　庄稼两个字充满了画面感，每回见了，我都会想起村庄里的老宅子，那座青瓦白墙的大院子外面长满了高粱和玉米，一条甬道越过庄稼地从大门口一直通到小河边，两边的栅栏上开着鲜艳的豆角花，像一条彩带,花哨又飘逸。揣摩庄稼的字面意义，我总是偏执地认定它就是村庄里长在房前和屋后的那些高粱和玉米。

　　村里人管村子叫庄，管自己叫庄稼人，无形之中就表明了自己跟庄稼的关系。种庄稼是村里人的营生，他们一年四季，面朝黄土背朝天，起早贪晚地忙碌，其实侍弄的不是土地，而是土地上的庄稼，庄稼说着粮食的语言，从古至今诠释着“民以食为天”这个简单且直白的道理！庄稼连着我们的饭碗，更连着种庄稼人一年四季的日子。

　　春天,当村里人扛着犁耙走向田野的时候,就已经在整个冬天酝酿了充足的情绪,天还没上冻时,他们将猪粪、羊粪倒细,一车一车地送到地里,地里的粪堆整齐有序，像布阵一样，拉着架势。春节这个春天最隆重的节日，跟庄稼有着说不清，道不明的联系，春节前后是立春，接下来，雨水、惊蛰、春分、清明、谷雨这些春天标志性的节气一个跟着一个来到跟前。天气也跟着节气的脚步一天天地转暖。出了正月，土地开化了，村人种地的心思就开始跃跃欲试。嘴里念着“七九河开，八九雁来，九九搭一九，黄牛满地走”的农谚去趟地，清理地里的碎石烂草，春播之前的农事每天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。春风浩荡,大风卷起沙尘，漫过土地，农人的身影在风里鲜活生动，躬耕陇亩，像庄严的仪式，充满了卑躬屈膝的虔诚。

　　春天是个恋爱的季节，大地在春风的抚慰下，渐渐苏醒，植物们也从冬眠的大梦里回到现实，万物生发，植物和动物们春心萌动，鸟儿唱着歌，桃花在房前屋后妖娆地绚烂，杏花开在山坡上云朵一样飘缈……所有爱情的种子都在日复一日地播洒着。春播也作为一场爱的盛宴，承载着农人对土地的悠悠深情。老牛拉着犁走在田野深处，鞭哨声声，人欢马叫，播下的种子籽粒饱满，种下高粱、玉米和谷子，也种下黍子、荞麦和大豆。种子揣着农人的梦，植入土地。“谷雨前后，种瓜种豆”大块的地种完了，边边角角的地也都种上了。忙了一春的村人坐下喘口气，可日子一转眼就走出了春天。

　　接着，立夏、小满、芒种、夏至、小暑、大暑依次登场。“过了芒种不可强种！”春播的大幕谢了，庄稼作为主角盛装亮相。千万株禾苗手拉着手，唱着歌，欢呼着破土而出，风少了狂放，多了和气，拂着禾苗的柔发，编织夏的花衣裳，大地穿上翠绿的裙裾，山花盛放，野百合在向阳的山坡上招摇妩媚，薅苗的少妇忍不住奔过去，掐一朵风情地戴上鬓角，锄禾的男人看着，眼睛笑成一道缝，往虎口上吐口唾沫，手上的锄头舞得更欢了。薅了苗，锄下第一遍，地皮松软了，苗儿不挤了，一场及时雨在夜里悄悄来临，禾苗喝足了水,一下窜出老高。追肥，锄第二遍，禾苗悄悄地长，像满地疯跑的孩子，鲜活水灵。夏至来临，昼长夜短，雨多了，气温急剧上升，禾苗窜成庄稼，村人站在齐腰深的庄稼地里锄地、拔草，一猫腰就被庄稼淹没了。然后，玉米吐缨，高粱抽穗，株株高高在上，株株亭亭玉立,叫人喜欢和仰视。伏天暑气上升，庄稼站在烈日下，雨却被热浪挡在了山那边，此时，受煎熬的不光是庄稼，更有村人求雨的心。朝也盼,晚也盼,终于盼来了雨的脚步声。夜里，雨敲窗棂，村人的梦就欢笑着飞到了田野，庄稼在雨中舞蹈，村人看见了庄稼舞裙下的秋天，金黄的玉米、通红的高粱、沉甸甸的谷子蕾丝一样耀眼。

　　一觉醒来，秋天真的到了。立秋、处暑、白露……秋天的节气带着秋的气息转眼就到了跟前，走进田野去看庄稼，庄稼脱掉了鲜艳的青春装，换上了成熟的粗布服，玉米怀里抱着娃娃，高粱肩上扛着火把，谷子手里提着羞涩的穗子，地头的苹果树张灯结彩，一场丰收的庆典，已经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。

　　庄稼渴望回家的眼神挑逗又喜气，村人陶醉着不敢怠慢，挥镰收割的阵势比春播还浩大，“春种一粟，秋收万颗籽”一地一地的庄稼水一样漫溢荡漾在眼前，村人的心被收获的幸福冲击着，身影显得勤快又兴奋。过了秋分，寒露和霜降跟着就会到来，庄稼急着回家，村人心里比庄稼还急。每天顶着烈烈的秋阳，冒着不甘退去的暑气，村人挥汗如雨地在田野收割。割倒秸秆，擗下玉米，掐下高粱和谷子。再车拉人扛地运回来，垛在屋檐下。随后，秋雨来了，带着微凉的风，爬上粮食垛，隔窗聆听村人细说今年的收成。

　　从种子到粮食，庄稼走过春、夏、秋三季，村人陪着庄稼走过每一个季节，仿佛只留下空白的冬季给自己，其实，整个冬季也不属于村人，土地冬眠，种子冬眠，村人却醒着，他们一边扣蔬菜大棚，一边盘算着如何打理土地上的农事，倒粪、运肥，夜长日短，一个冬天转眼就过去了。

　　一茬庄稼种过了，一年的光阴就过去了，一个村人一辈子种了一茬又一茬的庄稼，不知不觉中就老了，而村人也像庄稼，一茬一茬地出生、长大、成熟、老去，你来我往，这是生命的走向和延续，庄稼如此，村人也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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