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母的耳朵
文/江舟子 编辑/立军
在我刚记事的年纪,祖母留给我的印象不算好,我应该是不喜欢祖母的。不喜欢她的原因很简单,她有些好吃的、好玩的,总是不会留给我,甚至跟我说的话也少,而我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耳朵。
也许我父亲母亲有太多孩子的缘故吧,而我又是最小的一个。于是,我成了跟兄长、姐姐们的孩子一起长大的最小的“姑、姨”。五六岁左右的年纪,我就被祖母教育要照顾刚学会走步甚至还不稳的小侄女或小外甥。有这几个可爱的“晚辈”们在场,比如她拿出一样那个时候还算奢侈品的零食,要分给小孩子们,我们一起说“要吃”,她总是最后才听见我都要急哭的声音,然后塞给我可有可无的“美味佳肴”。当时的我,用句今天比较时髦的话讲,一定是吃醋了!
父亲说祖母是真的听不清的。她已80岁高龄,所以别去烦她,更怕她累着,可我总觉得她的耳朵很神奇,她听得见连我都听不到的声音。她的重孙们发出的任何请求,咿咿呀呀的连他们父母都听不见的话,唯独祖母总是第一个听得清,第一个赶过去帮他们解决问题。而且我自小就觉得祖母的耳朵对食物的声音更加敏感,一年四季的吃食,怕是没有人比得上祖母。
暑夏的时候,永远是她先听见石榴熟透,红嘴儿炸裂,她说你嘴巴填满粉珍珠,咬得咯吱咯吱响,那是特别甜美的体验。当小捣蛋鬼们不在的时候,就是祖母最疼我的时候,我可以独享她的故事和她沉浸在岁月之流里的回忆。于是我随手接过她剥好的一把粉珍珠,就想听听和祖母耳朵里听到的一模一样的甜美声音。
芝麻地里,我父母一直被祖母催促着:“芝麻都开裂了!你们听见没有?快去收来哟,我等着做芝麻饼。”这时候,父亲往往会小声地嘀咕:“娘来,我咋没听见?才啥时候就收芝麻,你耳朵这时候咋就灵光了?”而我则仿佛已经闻到祖母做好的芝麻饼的香味了,于是也撺掇着去芝麻地那边看看。
如今,她经常听不准我们在说什么了,即便用吃的也哄不来已经长得老高的“晚辈们”——一个个在她身边却又仿佛要离她而去,自顾自的欢喜。不知何时起,祖母学会了自言自语,耳朵真真是到了没有用途的地步了。“90多岁的人了,不中用了”,她经常这样喃喃自语。
可是,谁曾想她却听得见父亲和母亲的悄悄话。无论他们用多么低的声音讨论子孙的事情,祖母的耳朵都会习惯地往声音源头那边移动,显然祖母是疼孙子多些,怕那些长大了离开家的孩子受到丁点委屈。一旦听到我们的名字,她就立马能够罗列我们和食物相关的事儿来!大哥曾经羡慕地馋一只鸡,姐姐做的馒头最难看,溪儿最爱的是芝麻饼,哎呀,啥时候放假回来得再做几张芝麻脆饼,咱们还有芝麻吧……
父亲总是强调祖母已经糊涂了,可我总认为祖母是最清楚的那个人。有时候又隐约觉得,祖母的眼睛要比耳朵管用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