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忆农家小场圃
文化信使/刘艳芳 编辑/明月
十月,田垄间的庄稼已夯夯实实地走完了由春到秋的每一寸日月,都挺起一份成熟饱满,像是告慰着大地,告慰着风霜雨露,又像是骄傲地向农家宣告:又是一个收获季,你们准备好了吗?是啊,朴实憨厚的农人们啊,你们准备好了吗?准备好收获你们一年的辛劳了吗?准备好镰刀了吗?准备好马车了吗?准备好麻袋了吗?准备好厢房木楼了吗?还有,准备好场院了吗?那青黢黢、光溜溜、平如砥的小场院啊!
春种秋收,春天农人将种子播种进土地里,就像是轰轰烈烈地嫁女儿,心里每天都得惦记着,时刻还得去照看着,帮衬着。都盼望着“女儿”能找个好婆家,今后在婆家的日子能过得吃喝不愁,身康体健,还得能够传宗接代。秋季农人将庄稼收割回家,就像是热热闹闹地娶儿媳妇,那个乐呵劲啊!虽是忙碌的,艰辛的,但都乐此不疲,都似乎在张罗着一场盛事,都迫不及待地要把“儿媳妇”迎进门,还要给她准备好一切迎接仪式,给她安顿好一切日后所需。但“儿媳妇”不能直接进门,而是先被抬进场院,在场院接受洗礼后,才能被风风光光地抬进家门。
记得小时候,村头有块很大的空地,每到要秋收的时候,人们都三家五家的合伙泼一个场院,秋收后都要“打场”。人们先开一块百十多平米的场地,将杂草除掉,石头子扔掉,再运几毛驴车好土,平铺在场地上,然后牵着小毛驴,毛驴屁股后面拴着遛轴(大的石磙子),将这新铺的暄土轧实,轧硬。泼场的这几家连着几天烧火都要用秸秆的柴火,因为这样烧出的柴火干净,质软,泛着青色。几家将这些柴灰攒好后运到场院,挑几桶水,用瓢将轧好的场地泼湿,然后均匀地往上面撒柴灰,再用遛轴将柴灰轧实。一层灰少,就再泼点水,再撒一层灰,再轧实,直到地面干净的泛着青色,坚硬,平如砥,场院也就泼好了。农村人说是“泼场院”,而不是“做场院”“建场院”,应该是和这一系列劳动过程有关吧。
那时村子里没有油漆路,各家的院落也没有铺水泥的,处处是石头和土,突然有了场院这么个干净平整的场地,对孩子们来说无疑是块宝地。孩子们不再爬树翻墙头了,而是把场院当做了新的游戏领地。三一群,俩一伙的来到场院打闹玩耍。孩子们遵从大人的嘱咐,不能将场院弄坏,不能将场院弄脏。所以他们不能在场院上挥舞棍子棒子,而是脱了鞋,光着脚丫在场院上跑着,闹着。小脚丫踩在光溜溜的地面上,一丝微凉沁入脚底,但全然不在意,用肉乎乎的脚掌拍打着地面,发出“啪啪”的声响,尽情地笑着。男孩子在场院上打着把式,翻着跟头,摔着跤,有些索性就打几个滚,玩得酣畅淋漓,却也有着十万的小心。女孩子在场院上或跳皮筋,或编花篮,或耍小石子,或三五一群的丢手绢,玩得文文静静,却也有着十分的惬意。孩子们在场院上玩着,还不时驱赶着鸡鸭狗,防止它们大小便,所以此时大人们是不会驱赶孩子们的。
田里的高粱、谷子都被运到场院边上了,或堆成山,或垛成垛,自家占领一块场地,正好将场院围了一圈。有了粮食的场院是有人看护的,在家做饭看孩子的老奶奶们会不时的溜达到场院来,一是怕鸡鸭糟蹋粮食,二是怕孩子玩耍时糟蹋了粮食。
游戏是孩子的天性。孩子们也懂得爱惜粮食,珍惜大人们的劳动成果,可到了这个“游乐场”里玩玩就忘乎所以了,尤其是没有大人们在场的时候。孩子们到场院来有了新的玩法。在高粱堆谷子垛里捉迷藏,还爬上高高的粮食堆,分成俩伙玩攻守战斗,这样的玩法比较激烈,有时候将捆好的高粱从高处踹了下来,摔散了捆,摔掉了粮食粒子,老奶奶看到了,就会拿着棍子往外赶,嘴里骂道:“你们这帮小王八糕子,真是败家啊,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!”老奶奶颠着小脚咋咋呼呼的又骂又要打的,孩子们则连滚带爬的从高粱垛上下来,四处散了,等老奶奶走了,他们又聚拢来,只是玩的时候懂得小心翼翼了。
孩子们还会用高粱捆子建小房子。他们先将三捆高粱立起来,支成三角形框架,然后再搬高粱加固,加密,只留一个口,直到围成一个帐篷样的小房子。小房子里可容俩三个孩子钻进去。再在小房子里铺一层高粱叶,进入小房子里的孩子或坐着或躺着,这个小房子对他们来说就像王宫一样美好有趣。这样的房子稳固性并不好,有时候由于建的时候就不牢固,还有的时候是由于在里面的孩子不小心碰了哪个高粱捆,所以这个“高粱房”总会意外的倒塌。机灵的孩子能快速的逃出来,反应稍慢的孩子则被砸在了里面。高粱捆子很沉,被砸的孩子立刻就哭了,外面的孩子赶紧搬开高粱施救,看到倒霉的伙伴的狼狈相,孩子们笑得都前仰后合,他们不是幸灾乐祸,而是觉得太有趣了。他们将高粱捆子垛回垛,把摔掉的高粱粒儿扫到垛下藏好,又开始新的游戏了。
有时候孩子们还会捉弄小伙伴,捉迷藏的时候故意不发现一个小伙伴,让他隐藏在粮食垛里,其他的孩子则悄悄的回家了。吃晚饭的时候父母发现自家孩子还没有回来,就会到场院边去喊,那个孩子才傻傻地钻出来,伴着虫鸣,伴着月色,伴着父母的数落回家了。
粮食在场院放了几天晒干后,人们就会选个好天打场了。妇女们早早地吃过早饭拿着扦刀子去场院扦高粱。将扦下来的高粱穗围成一个空心圆,男人站在圆心手里牵着小毛驴,小毛驴带着捂眼儿,套着遛轴,屁股后还挂个粪兜子,怕它拉便便。刚开始高粱穗支支楞楞的,轧第一圈的时候小毛驴有些吃力,一圈过后高粱穗就服帖多了,男人手里的鞭子“啪”的一甩,小毛驴就颠颠哒哒的跑了起来,有时还要亮亮嗓子吼几声。很快高粱粒子都脱落了下来,高粱穗成了“高粱毛子”了。把小毛驴拴到场院外的树上,把“高粱毛子”用叉子挑到一边,用木头大平板锹把高粱粒子攒到一起,万事俱备,就等来风扬场了。
秋高气爽,人们把场院的场地选在空旷的地方也是为了借风方便吧。男人戴个有帽檐能护住脖子的帽子,防止扬场的时候粮食钻进脖子里。这帽子很像日本鬼子戴的帽子,孩子们见了笑个不停。扬场是技术和体力的考验。要选好风向,将粮食用大平板木锹高高的扬起,粮食落到一堆,粮食壳飘到另一堆。女人扎着红的或绿色的方围巾,拿着一把新的带着竹叶的大扫帚,在落下的粮食上轻轻地蔓着,将飘不走的壳蔓去。粮食落下来的“唰唰”声与扫帚扫过的“唰唰”声疏密有致,配合默契,不疾不徐。
如果打谷子去壳就得用风车了。一个人将轧好的谷子一簸箕一簸箕的从风车上方的口倒入,一个人在下方摇风扇的把手,利用风扇的风将谷壳吹跑,黄澄澄的谷子从另一个口流进撑好的袋子里。孩子们挣着抢着摇风车,他们觉得这是非常好玩的游戏,大人拗不过,就让孩子摇,但叮嘱摇的速度要快,否则风小吹不跑谷壳。孩子开始还摇得起劲,可摇一会就会胳膊酸手腕疼的了,过了兴头,就还给大人了。风车现在已经看不到了,它只能留在了我们那个年代的人的记忆里了。
每打一次场都要忙到掌灯十分,人们将粮食装进一条条大麻袋里。女人搭一下手,男人一猫腰,再一声吆喝,就将一大麻袋粮食扛上了肩,然后装到车上。毛驴车载着一袋袋的粮食,还有打场的一些用具,还有人们丰收的喜悦与疲惫,回家了。
“场圃农功毕,村邻醉叟多”。春种秋收,粮食进了囤子,人们的心里也就踏实了。坐在那热乎乎的火炕上,摆上小方桌,炒一盘金黄的鸡蛋,掐一把脆绿的大葱,烫上二两小酒,慢慢地喝着,品着。月亮爬上了树梢,星辉清冽,偶有几声犬吠,此情已熏熏,此景也熏熏,那青黢黢的场院在我的记忆里也熏熏。
(作者现供职于辽宁省朝阳县蒙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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