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中一种别样的心痛
文/孙慧莉 编辑/褚驹
“同学”,这是一个多么亲切的字眼儿,但有时却那么让人心痛!
记得一次回娘家,去侄子开的台球厅里闲转,看到一个衣衫褴褛、蒙头垢面的乞丐正在那里死皮赖脸地戳台球,还时不时地跟哥哥和侄子搭讪。感觉他们似乎很讨厌他,但又表现得无可奈何,像是熟人。那人玩得差不多了,爬着楼梯准备走,突然回过头来指着哥哥问我道“他是你什么人?”我说:“是我哥哥呀!”他又问:“你叫啥名字?”也不知道是我天性善良,还是天意如此,我居然脱口说出了我的名字。这事儿一直让我后悔至今!如果当初不告诉那乞丐我的名字,那么我就不会知道他是谁,如果我不知道他是谁,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痛心了……
实际上,他是我青梅竹马的小学同学。说起来话长……
记得读小学时,他家是所谓的“大地主”,我家则是“反革命”。班里有4个数学老师赏识的好学生,两男两女,课后经常到数学老师家吃小灶。说起来很巧,这其中就有我和他两个“黑五类”子女和另外两个“红五类”的后代。那时候,记得造反派们常说“反动派们贼心不死,妄图勾结,重蹈覆辙,让我们再吃二茬苦,再受二茬罪……”说不清为什么,那时我们这四个小家伙自动分为两派,同学们都喊我俩是“地主羔子”。课后,我俩常一起做作业,一起去老师家学习,非常要好。还记得有一次,他因为调皮被修理,班主任给了他一拳,让我非常生气。后来,学校让学生给班主任不记名提意见,我还很解恨地写了个“班主任爱打人”的条子。不过我告诉妈妈后,被同在那所学校当老师的妈妈利用职务之便给偷回来了,还好班主任没看见(妈妈办公就坐在班主任对面)。
不管别人咋说,我俩小“地主羔子”很给家长争气,在班级学习最好,我学习第一,他学习第二。整个小学期间,我俩一直占据年级冠亚军的位置。记得最“光棍”的一次,就是参加五年级全乡学习竞赛,我获第一,他获第二。这也许就是我俩少年记忆中最辉煌的一段了!
到了初中,我们就读不同的学校,他在大队附近的中学,我去了乡中学,于是便不再有什么接触了(那时的男女中学生,即使在一个班里也很少说话的)。我对他的记忆,其实一直停留在小学那个优秀的小男孩儿身上。后来对他的了解多数来自于道听途说,而且是只言片语。
中考的时候,我考上了重点高中,他则考上了普通高中。听别人讲,从那时起,他悲惨的命运就开始了。
我们入学时正赶上高中改制,由两年制改为三年制,但他读的普通高中晚改了一年,读了两年就参加高考了,结果名落孙山。有人说他上高中以后学坏了,不仅学习不用功,而且抽烟喝酒,所以没考上大学。而我则认为,是因为他没跟我读一所学校的缘故(列位看官别误会,我可不是说因为远离了优秀的我,他才不优秀的。而是上初中后,我俩不在一个起跑线了,是教育环境不同所致。)试想,倘若初中时他能跟我读同一所学校,他也许就能考上重点高中了;倘若考上了重点,他也许就能考上大学了,那他就绝不会是后来的样子!
落榜后的第二年,他换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学校复读,那年正值我参加高考。高考结束后,突然有一天,他兴高采烈地来找我,我们一同去看望了小学的数学老师。说是知道分数了,考上了,大概是觉得有颜面见老师了,所以来约我。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,他真是个苦命的孩子!
那时没有电话,更没有网络,要知道高考分数,得到学校查看,离家很远的学生常通过别人代传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:几天以后传来消息,他的高考分数看错了,他再一次名落孙山!也许是家境贫寒,亦或是两次高考失利丧失了信心,于是他没有再读书,而是在村里的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。后来追到一位他深爱的姑娘,娶了做老婆,还生了个可爱的小男孩儿。
在农村,这样的三口之家很令人羡慕。可是好景不长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做民办教师没几年,倒霉的他赶上了民办教师辞退,他从此失去了工作,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。
或许是失去工作后他不思进取,无所事事,伤了老婆的心,亦或是他娶了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。接踵而来的便是老婆离他而去。“我毁在了女人手里”,偶遇时,做乞丐的他说。失去了工作,失去了老婆,这个脆弱的男人自此一蹶不振,逐渐变成了酒鬼。
有人说娶一个好老婆是男人一生最大的幸福,这话真不假。其实男人很脆弱,假如在他失意的时候,能够得到老婆的安慰和鼓励,他也许不会变成酒鬼;假如在危难的时候,最亲近的人不离弃他,他也许不会最终沦为乞丐。
由是感慨:男人,请珍惜与你风雨同舟,患难与共的女人!
“记得小时候,我跟其他女同学说话,你都会生气!”当一个衣衫褴褛,披头散发,满脸污垢的乞丐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,不知你是怎样的心情!小时候的事,如今能记住的已经不多了,但那个曾经很优秀的小学同学的影子却一直很清晰地印在脑海中,与眼前这个乞丐实在无法划上等号!
“你见过***吗?据说他现在在沈阳,是个大官了。***现在在保定,你们三个都很有出息!……”谁说他酒精中毒,大脑坏掉了,他依然记得儿时的伙伴儿和许多美好的回忆。
“看见了现在的你,我很遗憾!”我说。
“谢谢你能用‘遗憾’这个词,已经好久没人这样跟我说话了,大家都讨厌我,我很肮脏、恶心是吧?”他很有自知之明。
“你聪明,脑瓜好使,才四十多岁,不能这样过日子,换个地方,从头开始吧。”他跟我说话时,实在不像个乞丐!我想试着劝劝他。
“我出去打过工,腰累坏了,不能干活了,不行了!……不过,谢谢你还能跟我说这些,没有嫌弃我”。
……
“我儿子比我有出息,他今年考上大学了!”他很自豪地告诉我。
后来听哥哥说,他靠乞讨、蹭吃蹭喝过日子很久了,要点钱便打酒喝,村里人对他都唯恐避之不及。因为没能力供儿子读书,孩子读初中是村中学免费资助的。不过他儿子很争气,在亲戚的帮助下读完了高中,又上了大学。
其实,儿子只存在他的记忆中,他很少能看见儿子。他说起儿子的那个兴奋劲让人心酸得落泪。
……
“你现在还在凌源吧,你不会害怕我去找你吧?”
“怕是不怕,不过你要是还像现在这个样子去找我,我是不会见你的!”说不怕其实是假话,但想给他些鼓励和动力确是真的。
……
我俩站在楼梯口聊着,哥哥时不时地不安地望过来。
“你哥哥大概不愿意你跟我说话,估计很担心你。”他很敏感,也很明智。
……
从他的谈吐中,依稀还能看到那个曾经很优秀的小男孩儿的影子。
……
看着眼前如此窘迫的他,我把手伸进了兜里……
那天出门,身上仅带了50元钱,还花掉了10元。我握着兜里的40元钱犹豫着,不知道该不该掏出来给他,当然不是舍不得,而是有点担心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?毕竟我们曾经是很要好的同学,而不是陌生人。回头想想,那担心其实是多余的,他要是还有自尊,怎么会变成乞丐呢!
“你看我现在就这个样子了,你要是能帮就帮帮我吧。”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他自己开口了。
预料之中,也在预料之外。他的话让我很囧,感觉像是欠了他的钱一样。
“不好意思,我身上就带40元钱,别嫌少!”我赶忙掏出兜里的钱,放在了他脏兮兮的手上。
他接过钱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
望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,我忍了几次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……
我知道,那个曾经优秀的小男孩儿真的不见了,他已成了一名真正的乞丐!
以后,又回了几次家乡,再也没有见到他。听嫂子说,他依旧乞讨,偶尔见过他,因为那40元钱的事,他逢人便念我的好!让我又心痛!又惭愧!
其实,那时我真的很希望有办法帮到他,哪怕能有人给他一份看大门的工作也好。但哥哥说,他声名狼藉,嗜酒如命,没人敢相信他,更不敢给他事做。
不久后,又一次回家乡,竟然意外地听人说他死了,死在了火车站的候车室。
他的事一直让我难以释怀,后悔不该有的那次偶遇,后悔当时兜里揣了那么少的钱……
“同学”,一个多么亲切的字眼儿,可他却时常让我感到别样的心痛——直到今天!
(作者现供职于辽宁省朝阳市第四高级中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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