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雪
文化信使/赵淑清 编辑/雅贤
初冬的黄昏,空气湿漉漉的,上头扑面的是一股股暖流。当紫色的夜雾弥漫了庄户,农人们闻到了泥土的气息,便疑心是春要来了,说不定明早山就绿了呢。
梦乡里,隐隐听到了滚滚的雷声,沉沉的像从大地深处鼓出来的,没升到天空又沉到地底去了。怎么会是雷呢?冬天哪来的雷?“你听,下雨了。”“哪能呢,是下雪了。”“不对,你听,吧嗒吧嗒不是雨点子是啥?”男的不信,打个哈欠欲睡去,忽听得房檐滴水成串儿了,细一听,外面已哗哗啦啦响成一片。不一会儿,雨声淅淅沥沥的,越来越小,越来越稀,渐渐地隐了,消了。
这个早晨,辽西的村庄宁静安逸,庄户人好像都睡过去了。雪已悄悄下了半宿,仍在飘,铺天盖地的样子。冥冥中好像有无数只素手把浩渺的云天撕成碎碎的棉绒,要在人们醒来之前把被子絮匀絮厚,再把人们缝在里面。这些素手不知疲倦地挥撒,把天地间弄得一片混沌。太阳也忘记了时间,在混沌中昏睡着。
山谷里,河畔上,迷迷蒙蒙的全是雪片。远山消失了界限,近处的松林也隐埋了踪影,远远近近全辨不清方向,让人害怕这床雪被要把大地捂死吧?莫急,你看前边的河畔上,蜿蜒着缥缈的白烟,袅袅娜娜,透着股仙气儿,那是泉,奔涌着地热的泉,大地留着泉眼喘气儿呢,雪再厚也盖不住泉的。泉还是大地的眼睛呢,无论白昼、雨雪、阴晴,总是亮亮地睁着,风迷不住,雪遮不住。此时,她黑幽幽的眸子镜面似的,雪飘进去,连眨都没眨。
原来大地捂着雪被清醒着呢,人也该醒了,不然,这个世界要寂灭了。庄户院里,谁家的板门“吱——”地开了。狗狺狺地叫两声,迅速传遍全庄。这个银色的世界一下晃进主人的视界,惊了他一跳:雪旋在板门外形成个扇形窝,足有两尺厚,门前的刺玫长了树挂,俏棱棱的枝子玉莹莹的,更显生动,晾衣桩上挂的辣椒串儿扣上圆鼓鼓的雪帽,白的白,红的红,鲜鲜活活的;苞米楼添了个四角凉亭,金黄的玉米棒儿浴不着雪,却扒着杖子缝儿把雪景看了个饱。主人好像站在了亘古的时空中,半天醒不过神来。
一会儿功夫,全村人像有了啥感应,都匆匆地起床了,铲雪的,除路的,拉风匣的,筛草的,把儿撒尿的……寂静的天籁中掺进了人气儿。不知啥时候,村庄通了道眼儿,巷道口,岔道边,树木下多出一堆堆刺目的雪山。鸡跳出来,没趣,又回窝了,小道太细,打不开转转儿。
麻雀们烦躁起来,它们在房顶盘旋一会儿,无处可栖,又回到了屋檐下的窝里。也许耐不住寂寞,一会儿又飞出来了,落到刚扫出的平地上,啄些鸡食剩的米粒糠麸,又窜上云天。平日落脚取闹的老榆树变成大地的白髯,它们感到陌生,绕了一会儿,全落到树梢上,树枝正被雪粘住,臃肿得难受,趁机爽快地脱身,只听“扑簌簌”的一阵雪雾降落,树枝还原了本来面目。
两天里,连点风丝儿都没有。孩子们玩腻了打雪杖,带上弹弓,装好石子,向河畔林子深处走去。走在最前面的,“吭哧吭哧”一步一个脚窝,后面的踩着前面的鞋印儿,“咯吱咯吱”听不出个数。林子深处,暖暖的,雪也不那么耀眼,橙红橘黄的沙棘果却分外刺目。孩子们一入林中,就像走在夏天的草茵上。鸟不知跑哪儿去了,只遇上一只啄木鸟。啄木鸟在林中飞,孩子们紧盯着追,射出的“流弹”让啄木鸟无处躲闪,钻进一个小碗口粗的枯树洞里。孩子们一人攥一个雪球,把根节处的洞口堵死,然后,一个爬上树,到树顶打滴溜,大家一齐跳起来,拽住树脑袋往下拖,只听“喀嚓”一声,枯树从根节处折断,两个大孩子一前一后扛上肩,这支队伍像凯旋的英雄,大呼小号着往庄子赶,震得雪挂急雨般骤落。不远处沙棘丛里有啥在动,精明的孩子一眼就看清,是中套的兔子!几个孩子鸟儿一般地蹿上去,又中箭似的扑倒了两个,是中了兔子套儿。太阳落山时,雪地蓝莹莹的,这群孩子捕获了一只啄木鸟,还捡到一只活山兔。
第三天,太阳升起老高,天暖烘烘的,融雪浸润着道眼儿。老人们不愿窝在炕头上看电视,不由自主地出来溜墙根,晒太阳。一对小夫妻开着三轮拉了满满一车大棚鲜菜,“突突突”从他们眼皮儿底下开过去,连往人堆儿瞅一眼的空儿都没有,辙印处压出浅浅的水痕。他们正数说当今的青年儿没个庄户人样,一位赶早集的年轻人开辆摩托车到眼前了,车身前后绑了一圈大鹅,一声短笛滑过,车子从眼前一闪而过,溅起几星水花,消失在巷子里。
夜来了,小村庄氤氲着湿润的空气,月亮也蒙上了一层水气,晕晕乎乎的。地上的雪却白得泛蓝,清泠泠水洗似的。家家熄了灯,月亮就爬上窗口。有个喜欢深夜爬格子的人今夜没了灵感,睡不着,正神思无处寄托之时,听到了瓦檐的滴水声,静极,清极。她笑了。冬夜听雨,很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