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逢徂徕山
文化信使/胡春雨 编辑/雅贤
徂徕,泰山的姊妹山。在熙攘的世人面前,他悄然归隐在泰山雄浑的身影之中,把俊朗的风姿,留给了大山的深处。
徂徕,一个韵致古雅的名字。把一副层峦叠秀的画卷,深深藏起,悄然留给二三知己,去悠然寻访。
徂者,往也。诗云:“我徂东山,慆慆不归。”徕者,招也。《商君书》云:“徕三晋之民,而使之事本。”盛唐时代,徂徕曾招徕了漫游齐鲁的太白,在此结庐六载,与竹溪六逸啸傲其间,也与杜甫千载一遇。也曾为他的一对儿女,写下了“ 我家寄东鲁,谁种龟阴田”,“双行桃树下,抚背为谁怜”的诗句。我不禁疑惑,徂徕的怀抱之中,究竟是何锦绣,让云游天下的太白,向往若此?
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德与貌,略相似”。必有高山流水,邂逅旷古知音。
最初听说徂徕,是读清朝姚鼐的《登泰山记》:“望晚日照城郭,汶水、徂徕如画,而半山居雾若带然。”尽管生活在泰山北麓的济南府,此后我却从未想起徂徕的名字。等偶然看到,脑子里浮现出的,乃一副山环水绕、如诗如梦的画卷。品味“徂徕”之称,一定包含着深山之中、令人向往的深义。
“蟋蟀在堂,岁聿其莫。今我不乐,日月其除。”风尘碌碌,眼见得又是一年清秋的时节,终于迎来了国庆长假。国庆这天蜗居在家,躲开高速上的滚滚车流,一口气熬出了四五千字各色法律文书,于是盘算着第二天出去喘口气。“无已大康,职思其居。好乐无荒,良士瞿瞿”。最近突然想起《诗经-蟋蟀》的篇章,我想诗中的意思,无论是“欲其以礼自娱乐也”,还是“为乐无害,而不已则过甚”,总之是培养一种阳光阳刚的人生态度。古人所谓“以礼”,因人之情,不过乎物,求得内心之和乐而已。节后还要张罗着开庭,于是打算就近一游,令我这俗务缠身的俗物,终于想到了风神俊逸的徂徕,也算是“为乐无害”了。
起了个大早,抢在车流前头,不消一个时辰,终于来到了姚鼐笔下望之如画的徂徕。意想不到的是,从进入景区开始,还要继续沿山路驱车三十里,才有缘高攀徂徕的主峰——海拔千米的太平顶。“绝顶一茅茨,直上三十里”,足见徂徕隐逸之深。当年的太白和竹溪六逸,入山之时,是不是要打点行装,裹三日之粮呢?幸好过去开过一点山路,此处的盘山路也修的平缓,大不了只看路不看山,皱着眉头望山中走罢了。甫入山中,偶尔瞥一眼路外的山色,顿感风物之不俗:我们山东常见的山,以青石翠柏为多,看起来温和朴实,平易近人。而徂徕的山,到处是苍松劲石,远远望去,或山势平缓而连绵,或孤峰凌然而高耸,即不像泰山那样巍峨雄浑,也不像崂山那样嵯峨不凡,恰如层层叠叠的画屏,别具韵致。早在两千多年前的《诗经·鲁颂》中,就有过“徂徕之松”的诗句,只是那时的徂徕浑然天真,淳朴未开罢了。我想,如果真的有徂徕之神,他不一定是名人,但一定是名士。
一路开到栖云坪附近,终于扔下车子,好在有缘知道徂徕的人并不多,山中还能保持一份幽静。听说从这里抄近路上山,一刻钟便能到顶,可见太平顶至此已是登升大半了。于是我们舍近求远,沿着一条环山而上的石阶小路,去寻幽探胜,可惜这条路留给我们的观光时间,也不过一个时辰。印象中我没记得走过这么平缓的山路,幽林群山之间,尽可纵目骋怀,免去攀登之苦,静享山野之趣。远处的山,近处的石,身边的林,行走间变换着万千景色,转眼又是一番风姿,莫不可以入画,令人应接不暇。风鸣树梢,松涛飒至,涤除着心头的尘埃。吹入怀中,如饮佳茗,拂在脸上,如沐清泉。原来景色可以怡情,亦可醉人。一千三百年前,太白是不是也曾走过这段路呢?我想山中的奇气,与诗人心中的锦绣,一定交相辉映,汇聚成高渺飘逸的诗篇,终于天籁般喷涌而出。《老子》说:“故有无相生,难易相成,长短相形,高下相倾,前后相随,恒也。”这山中的万变,岂不是这个道理呢?所谓“文似看山不喜平”,岂是曲折环绕,故作惊人之语,在于出乎天然,变化无穷。
一路走走瞧瞧,以为走了一条野路,孰料还是一条官路:一路的命名很有意思,什么封官石、升官树,也不知混到了几品几级,反正一路下来真真做了回“渔樵士大夫”,草野之间,也算官运亨通了。《孟子》上讲:“孔子三月无君,则皇皇如也,出疆必载质。公明仪曰: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。”看来在我们这样的大一统国家,“学而优则仕,仕而优则学”的基因根深蒂固,不过颇受诟病的“官本位”,居然开通到南山高卧的徂徕,还是有些意外。《六韬》上说:“鱼食其饵,乃牵于缗;人食其禄,乃服于君”。又说:“凡人恶死而乐生,好德而归利,能生利者,道也。道之所在,天下归之。”在我们文化传统中,读书做官是有志之士报效祖国、实现人生价值的主要途径,也是国家政权深入社会的巨大向心力。至于从天下为公到政在私门,从选贤与能、俊杰在位,到不跑不送、原地不动,实关乎天下之风俗,时代之面貌。也就难怪我们这些“笑加加谈论今古”的“渔樵士大夫”,虽在山中,不免俗累了。
转出山腰,将及山顶,但见幽林疏旷,巨石罗列,曲径开凿于累累巨石之上,陡然峭立起来。有的石头,高高的盘踞在其它巨石上,惊险的探出身子,让人担心一阵风便能吹下来。于是一边手脚并用,攀着铁栏小心翼翼向上攀爬,一边惊奇的看着四周的奇石异景,忍不住停下拍照。登上太平顶,抓着栏杆站在峭立千尺的崖壁之旁,尽情向四处眺望,徂徕的景色尽入目中。层叠的山岭,或起或伏,向着远处延伸;千姿百态的巨石,洒落在山巅和山间的各个角落,与苍松幽林相映成趣。我突然想,石乃山之骨,山无骨不立,有高山必有巨石,有名山必有傲骨;土乃山之肤,山无土不茂,然后清泉幽林,得以环绕其间;涂抹如画,一切生机盎然。我以为徂徕不似峄山之奇崛,也不似蒙山之巍巍,站在山巅,我甚至觉不出徂徕的高与奇,因为眼前的景色,美如画屏:幽林苍苍,密布远山,巨石罗列,块然其间,又有山花红叶,星星点缀——恰成一副和谐的画卷。
初逢徂徕,来不及真正走入他的胸怀,但愿有朝一日,能够成为他的老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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