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的尊严(二)(刘文艳)

摘要:外公在战争年代加入共产党,经过了生死考验,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。我小的时候就常听外公说:“共产党员是干什么的?就是牺牲自己幸福老百姓的!只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,就是自己做出牺牲也值得。”他也常说,毛主席就是想建设一个理想的社会,让绝大多数老百姓过上幸福平等、有境界、有尊严的生活。

外公的尊严(二)

文/刘文艳 编辑/赵盼

  外公在战争年代加入中国共产党,经过了生死考验,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。我小的时候就常听外公说:“共产党员是干什么的?就是牺牲自己幸福老百姓的!只要老百姓过上好日子,就是自己做出牺牲也值得。”他也常说,毛主席就是想建设一个理想的社会,让绝大多数老百姓过上幸福平等、有境界、有尊严的生活。为了这个理想,他牺牲了六位亲人,他一生从不为自己、为自己家考虑,所以老百姓拥护他。建设一个平等富裕社会,我们这辈子不一定看到结果,但是只要代代相传,这目标一定能实现。

  外公曾被群众推选,当了许多年生产队长。为此,他为乡亲们多操了许多心,让自己多受了许多累,对自己的家庭少了许多照顾。他说当队长就要带头遵守乡规民约,带头吃苦受累,带头少拿多干。他当队长丝毫没为自己谋私利,而是为保持党员本色更增了几分严格自律。

  外婆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,她长得白白净净,端庄秀气,说话非常好听,声音清脆如百灵。她还做得一手好饭菜,一手好针线活。外公带领乡亲们打鬼子时,外婆与他志同道合。她对外公鼎力支持,精心照料,心甘情愿随外公背井离乡。

  不幸的是,外婆在颠沛流离中,染上风寒,继而又得了哮喘。外公对她百般照顾,十分怜爱,才使外婆的生命得以延续。到了六十年代末,外婆的哮喘病越来越重,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了,也不能躺下来睡觉,整天抱着枕头坐在炕上艰难度日,身体羸弱得很。

  初秋的一天,外婆有气无力地对外公说:“我想吃点烧毛豆。”外公知道,她是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美好时光,要在她生命尾声中,重温那段难忘的快乐。可是这毛豆自家没种,只有生产队的地里有。外公与外婆患难与共,感情至深,他真想飞快地跑到地里,拔一捆毛豆,给外婆烧了,与她一起回味儿时幸福。

  可他想到,自己是生产队长,怎么能带头去拿生产队的东西呢!他在屋里打了半天嚰嚰,还是没去生产队的地里拔毛豆。他把自己家的黄豆找了出来,在锅里炒了,放上盐水,盖上毛巾,待豆子膨胀了,他又用火烧了一会儿,让豆子又香、又软、又带了一点烧的味道。外婆吃了外公的烧豆,心里也很安慰。她知道外公的自尊,自己当队长,不能让乡亲们看不起!

  外婆不久就去世了,每当说起这件事,外公心里都不是滋味,说有点对不住外婆。但是,他也不后悔,说做干部就得公私分明,不能拿公家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,这是他一生的坚守。外婆去世后,外公一直独身一人生活,三十多年,外公没再找女人,外婆在他的心目中无人可以取代。

  外公在村民的拥戴下,连续当了十几年队长,后来人们就称他“老队长”。“老队长”始终坚持原则,却没有私敌,没有冤家对头。外公的心胸很开阔,心里从来没有怨恨。他总是跟我们说,不要跟小人一般见识,也不要跟小人计较。人要善良,要宽宏,要积德。在村里,外公逐渐成了公平正义的代言人,村里的事情,各家的事情,邻里纠纷了、闹意见了都是由他出面说和、调解,他成了村里人的“公平称”、主心骨。

  记得我小的时候,外公经常来我家干活。因为妈妈与爸爸结婚时只有十九岁,爷爷已经去世,家里没劳动力,许多活都是外公来帮着干的。春天种地,外公扶犁,妈妈、爸爸点种、滤粪、踩格子;夏天,外公冒着酷暑来铲地,一个整天都满头大汗奋斗在地里,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才收工;到了秋天,外公来帮着收割,把一车车粮食拉到场院,打成粮食收进家,再把地里的秸杆运回来当柴烧;冬天,外公来帮着捡煤搭炉台等等。

  那时外公成了我们家的顶梁柱,一有累活、难活外公就来了,印象最深的是垒猪圈、垒院墙。外公先到山上去捡石头,用手推车把石头推到家里,再将一块一块石头垒成墙。由于捡来的石头比较圆滑,垒墙时很容易脱落,外公很小心地把一块石头垒上去,用稀泥粘住,再去搬另一块石头。外公干活总是特别卖力气,一会儿也不闲着。有时我们觉得外公太累了,就劝他休息一会儿。他总是笑笑说,我不累,赶快把活干完,家里还有许多事,得抓紧回去。

  有一件事,至今难以忘怀。那是在我十几岁的时候,外公来我家整整干了两天半活,那天下午要回家了。外公家离我家有四十五华里,好在离我家五里地有个火车站,每天有趟通往外公家的小火车。到火车站要经过一片树林,然后一条大路直通火车站。那天我和妈妈送外公去坐火车,刚走出那片小树林,外公就说:“你们别送了,送到火车站还得回来,我知道从这简直走就到了”。 我和妈妈还是要送,外公就说:“你们再送我就不走了”。这样我和妈妈就与外公挥手告别。望着外公远去的背影,一直到快望不见了,妈妈还是望着。外公回头向我们摆摆手,我们也向他摆摆手。这样,我和妈妈才回转身往回走,满以为外公平安到家了,因为那时没有电话。可是过了些日子,舅舅来我家,我们才知道,那天外公是走着回家的,到家己经是半夜了。

  原来,那天,外公走到火车站,去买票时才发现,这趟火车停运了,是机车故障。外公坐在火车站的台阶上,拿出了烟袋荷包,装了一袋旱烟,边抽烟边核计:回闺女家明天再走吧,这火车停运,今天没车了。可是转而一想,觉得不妥。闺女和外甥女送出那么远,再回去有些不好意思,最主要的是闺女的婆婆那天也送出了门外,过两个小时又回来了,真觉得不好意思,还是想办法回家吧!

  外公在两个选择中,做了一番思想斗争。最后下决心,还是回家吧,不给闺女添麻烦。虽然有四十多里路,兴许能在路上搭上个马车,晚上八、九点钟也到家了。于是,他就步行往回走。初冬天气有些凉了,他穿了一个自家做的翻毛羊皮大衣。大衣很重,他脱下来用胳膊挎着走。到了晚上起风了,他把大衣又穿在身上。走出不到十里地,他已经出汗了,他又把大衣脱下来。可是风刮过来,还是觉得冷,他又把大衣穿上。就这样,他一个人坚持走下去。

  走出快二十里远,也没碰见一个大车,他有些累了,坐在路边休息。这时他也很渴,可是没有水,他又抽了一袋烟,站起来继续往家走。他希望能有辆马车过来,可是这天不知怎么回事,就是没一辆马车过来。

  他继续往家走,他想走一步少一步,总会走到家的。又走了几里,他觉得饿了,实在是太饿了,也没地方去吃饭。后来路过一个小饭馆,已经关门了,他想进去要碗水喝,可他的自尊心告诉他别去要了,多不好意思,还是坚持往家走吧,走一步少一步,总会走到家的。

  离家还有五里地时,他实在有些走不动了,很想坐下来休息。可他知道,一旦停下来躺在路边,很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,还是得坚持!他就这样,怀揣着信念,一直走下去,走到家已是半夜了。一进屋,他就瘫倒在了炕上。

  当舅舅得知外公是走回家的,就很心疼地问:“你怎么能自己走着回来啊?”外公说:“都已经走到火车站了,你姐姐和外甥女儿也给我送出来了,我怎么能再回去呢?火车不通了,我想怎么也能遇上个大车 ,可这次就是没遇上,我就一步一步地走回来了,这不也挺好吗。”

  那一年,外公已经七十二岁了。他给闺女家干了两天半活,又冒着风寒,忍着饥渴,步行几十里路回家,这怎不让人心疼啊!可外公心里却很安慰,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,为了那份自尊,自己受点累也无悔。

  当妈妈听说这件事儿的时候,她心疼得悄悄落泪了。她说这让当女儿的心里怎么承受得了啊!后来再提起这件事,妈妈总是无奈地说:“你外公就这么个脾气,太要强,太耿直。自己的女儿家,回来就回来呗,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自己走回去,那得多累呀!不是年轻了,都七十多岁了!”说着眼圈又湿了,话也有些哽咽。

  其实外公的自强、自尊何曾不也深深地影响了妈妈呢!妈妈跟外公一样,也是个十分要强,十分自尊,十分不愿给人添麻烦的人,这一点我也有切身体会啊!

  (未完待续)

  (本文原载于《芒种 》2015年第2期)

外公的尊严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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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刘文艳,现任辽宁省政协常委、文化与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。有百余篇小说、报告文学、散文、诗歌、文学评论在《人民日报》《香港大公报》《文艺报》《中国文化报》等报刊杂志发表。曾出版传记文学《尹湛纳希传》,填补了蒙古族现实主义文学鼻祖尹湛纳希生平传记的空白。曾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版报告文学集《春风秋雨》,引起反响。近年出版的纪实散文集《爱的诉说》获得第五届冰心散文奖散文集奖、第八届辽宁文学奖辽河散文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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